2019年04月24日16:11 來源:思南讀書會 作者:思南讀書會 點擊: 次
從左至右為王亞彬、毛時安
王亞彬,一位具有多重形象的青年藝術家。她是舞蹈家,是電視劇《鄉村愛情》里的王小蒙,舞劇《青衣》里的筱燕秋,《亞彬和她的朋友》文化品牌的主理人,《她說》的全球編舞之一,隨筆集《生命該如何寄托》的作者。
一個女孩通過自身努力,一步步走上舞者之路,成為國內頂尖青年舞蹈家,并在國際舞臺上嶄露頭角。平安夜的下午,舞蹈家王亞彬做客思南讀書會第157期,對話評論家、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毛時安先生,與讀者共同分享王亞彬的新書《生命該如何寄托》。王亞彬的生命寄托在哪里?
隱忍的生命之痛
“疼痛”一詞是貫穿于整本書的,但王亞彬在給我們講述的時候,語氣是那樣地平靜:“我9歲進入北京舞蹈學院附中,和同學們一起住宿、學習。從那會兒就覺得進入了殘酷的淘汰制,學習舞蹈很苦很累,進入這個系統里面,如果想出來的話,就要成為班里最好的,再到全校最棒的,還有全國最棒的,如果有繼續追求的心,完全可以做到世界最棒的,或者世界最棒之一的舞者。我們每天都要練童子功,壓腿、下腰、做很多專業訓練,達到解放自由的狀態。”王亞彬很懷念那時的練功環境,整個藝術氛圍和藝術環境都非常好,在教室里面可以聽到各種現場鋼琴伴奏的音樂,同時也可以聽到隔壁教室學生在壓軟度,小孩子哭嚎的聲音。舞者的“疼痛”不同于一般人,那是一種需要“用手骨猛捶梆硬的暖氣木板,用打青的快感削減局部的疼痛”,雖是轉移疼痛的方法,卻也近乎自虐。有些部位的刺痛還沒有達到絕望的程度,卻已令人崩潰。同時還伴有有心理上的疼痛,會走到死胡同、鉆牛角尖。這些感受在書中第一部分“隱忍的生命之痛”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闡述。
王亞彬
即使是這樣,一個5分鐘的作品,每次訓練時至少要不間斷地連跳5遍。王亞彬克服傷痛始終堅持著,在大賽中以輕松的心態戰勝了成熟的劇團演員,自如地表達著肢體的力度,技巧和情感。獲得金獎以后,王亞彬淡定地認為,這只是對過去一段時間的證明,或者是一種鼓勵,第二天又是新的太陽,你又要去創造新的歷史。在全國性質的舞蹈比賽中屢獲金獎,堅定了王亞彬在舞蹈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我覺得我還是比較幸運的,起碼我沒有在訓練中因為傷痛離開舞蹈。”王亞彬如此感嘆,沒有這些傷痛,她是無法重生的,她是被這些傷痛拉扯出來的。
毛時安提到,他親眼所見剛跳完舞的演員大口大口地喘氣,那口氣仿佛接不上來,而腳背上的血管就像蚯蚓趴在上面,血管突突地跳。有時候你的內心活動,臉上不一定表現出來,但是你的肢體,你的眼神,你的肌肉的某一部分會突然動一下,這就是肉體和靈魂之間默契的呼應、互動,是用生命熬出來的美麗鮮花。講這番話時,毛老師是站起來的,深情并茂,讀者也為之動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我選擇了舞蹈,舞蹈也選擇了我
“當初可能是我選擇了舞蹈,考了舞蹈學院,獲了一些獎,接下來就要看自己的修行。當時我上學比較早,19歲本科畢業,然后我就覺得想去做一點自己想做的東西,我不想坐等。我還是希望自己有能力選擇和創作自己想做的東西,因為我們想從根本上回答一個問題,‘我們為什么要跳舞’。畢業之后的幾年里,我拍過電視劇,參加過一些重要演出,又有一些新的獎項,也和同學出了本合集叫《身體筆記》。我想主動去創造一些機會,去創造一些平臺。”于是2009年,亞彬創建了個人工作室,開始了“亞彬和她的朋友們”藝術品牌的創作,每年都有一季舞劇演出。從最開始的《與你·共舞》一直到去年的《青衣》,每一年都會以不同的主題來呈現不同的創作風格。亞彬的那些同學,都是非常棒的舞者,大家認真地做著這件事,反響出乎意料地好。
“第一季是在北京朝陽9個劇場上演,居然全部滿場。演出結束的時候,很多觀眾都在樓道里面等著我們演員出來,也有一些外國的夫婦,他們都是駐京工作很久,他們就講他們在北京很多年了都沒有看到過這么好的演出。”亞彬和同學們通過自身的努力,不但養活了自己,還有了一些回收和補足。
毛時安
關于亞彬的那些同學們,毛時安心懷贊賞,還熱心地做了如下介紹:“武巍峰是北京舞校非常優秀的演員,個子比較矮小。上海曾排過舞劇《閃閃的紅星》,主演是黃豆豆。《閃閃的紅星》參加比賽,黃豆豆腳崴了,就請武巍峰擔任小冬子的角色,結果發現武巍峰非常適合演小冬子,很機靈,彈跳非常好、非常有力度,個子小但是勁頭十足。武巍峰演出以后,那一年在全國舞蹈比賽中《閃閃的紅星》得了全國金獎。”
在談到第三季《守望》的創作初衷時,亞彬的表達非常樸實:“為什么那期叫《守望》呢?我希望人們不管生活如何忙碌,周圍環境如何嘈雜,我還是希望在他們心中,有一片可以為藝術守望的凈土。”亞彬和她的朋友們特別想做守望的人,也特別希望可以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去詮釋對舞蹈的理解。亞彬最初選擇了舞蹈,但是靈魂中的守望,讓舞蹈也選擇了她。她累在其中,也樂在其中。
舞蹈是世界性語言
亞彬的工作室和文化品牌日趨成熟,也為她走向國際舞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作為英國國家芭蕾舞團歷史上第一位受邀委約創作的中國編舞,亞彬談了與這個國際團隊合作中一些的感受:“這是一個全球女性編舞計劃,片名叫《她說》,我是他們從全世界不同文化背景國家中挑選出來的三名女編舞之一。我想以中國元素去呈現一個世界故事,我選擇的題目是《美狄亞》。我希望狄美亞的形象,是一只腳穿著足尖鞋,另一只腳光腳,藝術總監表示不解,這在以往的芭蕾舞形象中是沒有的,豈不是像瘸子一樣。我說我有我的想法、我的設計。”
英國芭蕾舞團不愧是具有悠久歷史的著名團隊,他們非常信任年輕人,他們對亞彬說:“你可以做你想要做的”。這讓亞彬非常感動:“我覺得他們那種對年輕人的信任、起用讓我得到很多力量。當我的作品結束的時候,現場一千多觀眾鴉雀無聲,我記得我的手一直掐在意大利燈光設計師的大腿上。現場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開始了非常深沉的掌聲,慢慢地越來越熱烈,一直到全場非常熱烈的掌聲響起,很多觀眾都站起來,我當時覺得‘哇塞,行了’!” 這是亞彬在國際舞臺上完成的一次修煉與綻放,也讓世人領略了這位來自中國舞者的柔韌與堅持。
王亞彬發言
同樣,在創作《青衣》的時候,除了在舞蹈觀念上持有一貫的開放性,亞彬還選擇了最棒的國際團隊加盟到這支創作隊伍中來。亞彬解釋道:“這部戲已經演了將近40場了,這次邀請的所有設計團隊來自英國和法國,我覺得可以請到這樣國際型的設計師,用他們的設計理念更好地服務于我們去講述中國故事,換一種方式,我們可以通過世界語言去講述中國故事。”
亞彬能夠在世界故事里融入中國元素,又使用世界語言去講述中國故事,能夠在兩者之間做到游刃有余,實屬不易。毛時安老師的眼光里,有贊許,有慈愛,更是激勵:“亞彬很不容易,她是跳古典舞的。她從孩子時代就有一種舞蹈觀念,把她框起來了,在這些舞蹈里面,我們既可以看到古典舞的那種典雅、優雅,同時又有現代舞蹈的語匯和表現。《青衣》的題材是比較傳統的、現實主義的,但經過她的處理,大家看到它的樣式、形式非常現代,有影像、有近像、有實體的像,各種形象交織在一起,通過非常酷的現代舞蹈呈現,把筱燕秋的追求、她對藝術的情感強烈地表達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筱燕秋是長大的亞彬,亞彬是年輕的筱燕秋。筱燕秋對藝術的執著和渴望,最后為了藝術選擇把孩子流掉。她在舞臺上跳,跳,跳,有一片血紅燈光,鮮血流下來,孩子已經流掉了,而新生代演員已經成熟起來,筱燕秋到最后還是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但是作為舞蹈演員的王亞彬卻實現了理想。‘生命該如何寄托’既是一種追求,也可能是失落,有一種悲劇感存在。”
柔軟的韌性
亞彬喜歡閱讀,十七歲讀過《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也寫日記,觀察生活,感受孤獨,有時還寫寫詩歌,練練隸書。她很清醒地意識到,一名優秀的舞者,需要體能方面的鍛煉,需要技巧方面的培訓,也需要文化方面的滋養。
對于亞彬的文字風格,毛時安由衷贊嘆,說她的文字,有時候連作家都寫不出,馬上就念了一段,“血紅凝練的琥珀挨著剔透圓潤的玉石,太陽的光芒下愈顯純凈,像嬰兒的眸子。秋天撲向大地,掃落淡黃的葉片,酒紅的花兒在風里,顫顫巍巍。那顆心啊,從夢魘的黑色套子里翻滾滑落,淅淅瀝瀝帶著血痕。空氣逐漸彌漫起槐花香,一股一股蹭著血跡舔舐著兔跳的心。慢慢的,傷口在白日的灼熱下,在槐花又甜又重的氣息里完美地生長如初”。讀完后毛時安意猶未盡,還反問讀者:“你們看是不是寫得非常詩意?所以她也可以做個作家。”
現場讀者
“亞彬的文字自由,散漫、靈動,就像她學的舞種,帶有一種古典的、陰柔的、沉穩的風格,感情表達內斂”,毛老師一邊評論一邊又隨口舉例,“在寫父親把她送到北京,不見了,她沒寫具體的,然后發現父親從廁所走出來,眼睛紅紅的。父親把這么小的女兒放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流淚了,沒有大段情感宣泄,卻可以感受到心的疼痛,字字句句皆自肺腑流出。”
談到文學,毛時安有些激動:“我非常幸運,從事文學工作,我也很幸運,最后從事了藝術工作。我們經常講‘上善若水‘’,其實‘上善若水‘’一是表達很柔軟,二是表達這種柔軟背后的水滴石穿,那種堅韌不拔。亞彬的書里體現了她這個年齡層的女孩子少有的韌性,她的文字很柔軟,在柔軟的背后有種很韌性的精神性的東西,那是某種人生的東西。”
亞彬自己也表示:“思想是流動的,只有通過文字將這些思想凝固下來,若干年后回望,可能你就會知道當年的我是從哪里來的,當年的我是怎么想的。”
瞬間即永恒
王亞彬問讀者,有多少人去現場觀賞過舞蹈演出,發現人數并不多。她表示:“無論科技如何發達,三維技術替代不了舞蹈的現場表演。因為舞者在現場有對情緒的描述和人物的塑造,舞者和觀眾是共呼吸的。觀眾可以非常生動地感受到你的這種情緒、這種傳遞。現場表演藝術是不可復制的,獨特的,稍縱即逝的。舞蹈的很多動作,發生了,很快又消失了,它是靠動作不斷地出現、不斷地疊加,給觀眾逐漸形成一種完整的印象,一直到一部戲結束的時候,你才能完整理解到整部戲的精神所在。”
讀者提問
毛時安認為舞蹈藝術是一門高級的藝術,它不能講話,不能說“我愛你”,舞者就在地上滾來滾去,而你可能看了許久才能明白他們在相愛,舞者必須調動所有的內心情感,通過肢體表現出來。肢體的語言是最頂級的語言,《詩·大序》講到人的感情在最激烈的時候,不是用講話的語言來表達,而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最后王亞彬鼓勵讀者:“如果有合適的機會,還是要到現場去看舞蹈表演,因為這種感受真的是不一樣。”
思南讀書會:第 157 期
現場:李偉長
撰稿:岑 玥
攝影:遲 惠
編輯:黃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