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8月02日14:45 來源:《上觀新聞》 作者:?施晨露 點擊: 次
7月20日下午的作家書店,臺上人搖著扇子,臺下有拿紙筆奮筆疾書者,也有人敲擊著手提電腦,這一場景仿佛置身于大學里的熱門課堂——“教室”最后,還有沒有成功搶到座位的“學生”全程站著旁聽。這個課堂的主講人是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法語翻譯家袁筱一,在《文字傳奇:十一堂法國現代經典文學課》再版之際,這堂中斷10年的法國經典文學課又開張了。
《文字傳奇:十一堂法國現代經典文學課》是袁筱一在華師大開設的“法國現代經典文學”課的講稿,但在2008年書稿出版后,這門課就沒有再開過。10年過去,書中涉及到的9位小說家已有了很大變化。羅布-格里耶去世了,薩特、波伏瓦之后,加繆、杜拉斯、羅蘭·巴特都陸續迎來了百年誕辰,只有兩位最年輕的昆德蘭和勒克萊齊奧還在寫——就在書稿出版不久,勒克萊齊奧就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曾經“私下的喜歡”變成了熱門研究課題,袁筱一感慨,喜歡,還是不是“消費”文學的一種方式?
什么樣的作家是法國現代經典作家?現代經典作品的定義是什么?袁筱一坦陳,當初選擇這九位作家有一個稍顯“愚蠢”的標準,那就是他們都出生于二十世紀,另一個定語“經典”指向已經成為經典的作家。二十世紀上半葉被認為是薩特的時代,從薩特開始,其他人或多或少受到了薩特的影響或站在他的對立面。因此,這本書的選擇集中于二十世紀中葉達到高峰的一批作家。
“雖然我寫了這本書,雖然在上課時選擇了新小說的代表羅布-格里耶,但如果要我給讀者一點建議,那就是,閱讀是個人的事情,你讀不懂、不喜歡可以不讀,可能十年后再讀,突然對其中某一點產生了興趣。”袁筱一說,“現代”本身是非常模糊的概念,現代和先鋒永遠在不斷翻新,先鋒總是瞄準前面的目標,當它一旦瞄準前面、打倒前面,就在打倒前人的那一瞬,它本身也成了被打倒的對象。“中國讀者更熟悉的是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比如福樓拜,雨果、巴爾扎克等。中國二十世紀新文學最早一批作家也更多受惠于十九世紀達到高峰的法國文學。僅從小說樣式上說,十九世紀小說的樣式非常清楚,要素也很清楚,講究情節的跌宕。讀《巴黎圣母院》,你會看到前后的伏筆,絕不會無端寫一個細節。所謂主題也非常重要,比如真善美、人性的至純至善等等,還有人物極其具有代表性。而二十世紀的小說呢?你很難回憶出它們的人物是什么樣的,小說里的人物不具有典型性,甚至不再有身份,情節、作者個人的代入等等都被廢除了。從文學史角度總結二十世紀法國文學,很多研究者認為,用一個詞加以描述就是‘困難’,也就是不好讀的文學。”
在袁筱一看來,二十世紀法國文學完全顛覆了十九世紀文學的任務——對已經發生的事情進行描述,到了二十世紀和新世紀,在某種程度上,生活已經大于小說的想象力。“舉一個不那么抽象的例子,我在2017年譯過一部小說《溫柔之歌》,作者非常年輕,只寫了兩部小說,兩部小說都取材于真實社會事件。《溫柔之歌》的靈感是她看到美國報紙刊登了保姆殺死雇主家孩子的事件,但小說不是對原有社會事件的再描摹。《溫柔之歌》獲得2017年龔古爾文學獎,中國的出版機構很快引進,我在2018年5月完成翻譯,就在出版過程中,我們的身邊發生了杭州保姆縱火事件。究竟是文本模仿生活還是生活模仿文本?想象力沒有抵達的地方,往往在現實中真實發生了。從學術角度來說,這其中牽涉到文學的任務。二十世紀的法國作家普遍認為,寫作的任務不再只是在對已有的現實進行描述、總結、提升或者以此為基礎,建構一個更美好的理想社會。當然,不同的作家意識到文學的任務是不一樣的,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對于現實的描摹,不再是文學唯一的任務。”
對于“困難”的二十世紀法國文學,袁筱一說,文學是沒有辦法要求的,閱讀也是沒有辦法要求的,“這本書給大家提供的是一個走近這些困難的作者的機會,而讀者完全有權利表達喜歡或不喜歡”。至于對她個人而言,“閱讀的重要樂趣之一,是慢慢發現并非一見鐘情的文本的好,作者經意或不經意的安排,刻意或不刻意的語詞。”
在《文字傳奇:十一堂法國現代經典文學課》再版序言中,袁筱一寫道,“我還是無條件地信仰語詞,語詞的決定性,語詞的力量。縱使十年間很多東西發生了改變,這一點點初心終究沒變”。也正因如此,再版修訂時仍然保持了當初的認識、立場和心境,只對薩特與加繆兩章做了比較大幅度的修改——薩特是重寫了初版時涉嫌“自我抄襲”的關于生平的那段文字,而加繆是因為喜歡,這十年來一直在反復閱讀,已經無法容忍十年前下的某些過于截然的判斷。“歸根結底,文字的來源處,還是奮不顧身的愛啊。”